贾赦因道:“老太太在世时,我跟他讨过鸳鸯。那时候鸳鸯是老太太的私物,他不给我,我只能孝顺服从。如今老太太去了,我要鸳鸯到我那边去,如同琮儿要那老太太屋里遗下的夜明珠,是沾老太太的余福,你们说是不?”众人只能点头。
贾赦再道:“如今也不用去问鸳鸯,什么愿意不愿意,没那个门槛了。他若知趣,先使唤一阵,末后把他收了,竟可排在嫣红前头。他若不知趣,也要供我消遣,却捞不上一点名分。我知那鸳鸯糊涂。他若说要殉老太太,跟他讲个明白,我们儿孙倒有殉的资格,他系一个家生家养的活财,如同这桌上的细瓷茶盅,只有主子把他砸了的,岂容他自己碎了的?他并无殉葬的资格!他若说要出家当尼姑去,其实也没那个资格。唯有老老实实听主子发放,才是出路。想必他还要觅死觅活,我这里发话了,且给我牢牢看守住,不让他接近刀剪等物,就是腰带,也剪短了再给他用,夜里也派人监管着他,他是活财,岂有随便损失掉的道理?”邢王二夫人只得照贾赦吩咐办理。
因贾母余财的清点分配缺了鸳鸯无法进行,故在分割贾母财产前只好暂不宣布对他的发落,但多派婆子看守,将刀剪绦带等物皆收走让鸳鸯无法取用。
那鸳鸯在清理贾母财物时,交代指点十分清楚。邢夫人对王夫人道:“鸳鸯神色似无异常。想是在老太太灵前左思右想,彻底通了。大老爷收去,正经成了姨娘,这前途多少他那样的丫头饶羡慕还只是春梦。老太太在时他那样抗拒发誓,原是没料到果有今天。我们大老爷是不讲究什么三年丁忧的,其实我们这样人家,并那些公侯人家,主子老爷有几个真守那规矩的,不过是明面上不娶不纳,谁真持戒吃素?还不是得乐且乐?大老爷那里等得许久,名分可以三年以后再给,到得我们那边必定立刻开脸进屋。只是那嫣红已够淘气,不知他过去是否安稳?你这边周姨娘倒罢了,那赵姨娘谁不知道难缠!”
王夫人因道:“鸳鸯若能答应,大约是周姨娘的路数罢,安静下来,也就好处。那赵姨娘岂止难缠。那是个蛇蝎心肠。老太太中风,只怕是他捣的鬼,只是没捉住他把柄。我每日光是防他害宝玉,就须费多少精神!”两位夫人难得长篇大论的谈心。
且说那日邢王二夫人将鸳鸯琥珀翡翠玻璃玛瑙珍珠唤去,宣布鸳鸯翡翠珍珠归到大老爷那边,琥珀玻璃玛瑙留在王夫人这边使唤。
凤姐站在一边,只见鸳鸯等皆认命,其他几个认命却也罢了,鸳鸯怎的也面容平静?心中不免诧异。
邢夫人便命王善保家的并费婆子来领走鸳鸯翡翠珍珠。鸳鸯因跪在两位夫人前道:“只求过那边前,容我回老太太那边屋里,跟老太太在天之灵跪别。”
邢夫人道:“老太太灵柩已安厝在铁槛寺。你回那屋子作甚?还是早早过去吧。”鸳鸯只跪地不起。
王夫人道:“他服侍老太太许多年,想回老太太屋里拜拜,情有可原。”
凤姐一旁道:“老太太灵柩虽在铁槛寺,那魂魄却能回来转悠。我昨日就梦见老太太仍在那边屋里抹骨牌哩。鸳鸯姑娘过去,或许就能遇上老太太灵魂,容他拜别祝祷一番也罢。”
邢夫人只得交代王善保家的并费婆子:“就带他过去一下吧,只是别耽搁久了。”
那王善保家的并费婆子,监管着鸳鸯回到贾母那院。彼时只有两个婆子看守空房。回廊里鸟雀笼子早无踪影,院落里花木皆已光秃。掀开堂屋棉门帘,推开两扇门,屋里十分阴暗。屋里多宝格及桌案上空空的。只是家具仍在。
那鸳鸯进去后,跪在正面大桌前,先默默祝祷,后大声言道:“老太太,我这就要随你去了。只是我去到那里,不能再服侍你了。在阳间,我是府里家生家养的奴才,在阴间,我是自在自活的魂儿。”
王善保家的并费婆子也没听真,只觉口气不对,便去拉他起来,谁知鸳鸯猛一欠身,便从桌旁椅子坐垫下,飞快取出一把小剪子来,甩开拉他的人,站起来,仰起脖颈,用那剪刀努力将喉刺破,登时鲜血四溅,王善保家的并费婆子先吓得往后躲,再冲上去夺那剪子,那里夺得下来,鸳鸯又用那剪子刺破颈旁血管,那鲜血直喷了出来,正是:
惨烈玫瑰开满地,宁为玉碎别阳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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