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片 本报记者 寇润涛
“口前镇,那个山沟子根本就不应该是吉林市扩张的方向!”
7月28日早上7点左右,处于口前镇的行政区域内的两个化工厂库房被洪水冲毁,库中存放的4000个左右空桶和3000个左右原辅料桶被冲入温德河,漂进松花江。结合近期发生的一系列类似事故,人们开始重新审视目前城市工业布局……
大雨侵袭后的松花江畔,一棵棵只露出枝头的沿江绿化树,像水草一样漂浮在江面上。
上游温德河堤防全线漫溢,滚滚而来的洪水瞬间冲进了松花江。浑浊的江水夹杂着沿途的玉米秆,让松花江看起来如同黄河一般。
然而,沿江而下的7000多只化学原料桶,顿使江城“炸窝”。整个吉林市,仿佛被拉回到了2005年的严冬,陷入了关于江水被污染的各种流言的漩涡中。
“电力部门停电检修,导致水厂停水”、“江水又被污染了,据说三天会没有水喝”。
……
这其中有来自官方通知,也有市民们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幻想。
护鸟人的“心病”:江边的鸟儿会中毒吗?
吉林市区松江大桥东侧,有一个面积不大却长满了杨柳的江中小岛,名为“长白岛”。
每年候鸟迁徙的时候,是长白岛最美的季节。由于岛上水清树茂,一些野鸭、白尾海雕等珍贵鸟类便留下来在此安家。
今年52岁的任建国,自1997年便在长白岛上当起了“职业护鸟人”。因为热心环保,老任曾获得了“感动江城十大人物”等荣誉,还当过奥运火炬手。
然而,7月28日凌晨,松花江水一夜间猛涨,成片的化学桶突现江面。这一切都仿佛消失在滚滚江水中。
当天,东边的江面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照进第一缕朝阳。躺在床上的老任,左右翻了翻身,他心里老惦记着屋外笼里那只翅膀受伤的小野鸭,那只野鸭是他前几天在江边偶然发现的。
凌晨5点多,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,把老任惊醒了。
“江水马上就要涨了,老任,你得赶紧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电话那头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。
挂断电话后,老任环顾了一圈:十多平方米的屋子里,并没有什么好带走的家当。
最让他放不下的,是屋外笼子里养的20多只受伤的野鸭、野雁。但时间紧迫,他已经无法把这些鸟儿们带出小岛。于是,他把笼子打开,希望它们能在洪水到来前飞出去。
没有多想,老任带了一个橡皮舟、一双靴子,一个收音机和几件衣服,划船来到江南岸,时刻盯着江面水位的变化。
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上午,上游倾泻而下的江水已将长白岛淹没。和岛上的杨柳一样,老任的房屋也只剩下“尖尖的一角”。
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,老任无奈地叹了口气,心里不是个滋味。
中午12点左右,江面上突然漂过来一大片蓝色的塑料桶,同时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。老任仔细看了看,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, “哎呀,了不得了,全是化学原料桶啊!”
2005年11月发生的一幕,顿时出现在老任的脑海里。
当年,中石油吉林石化公司双苯厂发生爆炸,整个松花江江北区域浓烟滚滚,江水受到污染,留守在长白岛上的鸟们可遭了殃。由于饮了污染过的江水,一些鸟儿相继死去。对此,老任到现在还耿耿于怀。
他知道江水上涨后,那些野鸭、野雁会顺着江水而行,如果江水再次被化学原料污染,这些鸟儿们肯定在劫难逃。
第二天上午,收音机里传来吉林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,环保部门称:“化学原料桶封闭完好,没有出现泄漏,对松花江水质影响极微。”
听到这样的消息,老任开始还不相信:“难道这么多化学原料桶在江上漂着,水质还能不被污染?”他在江边来回转悠,观察有没有小鸟因为饮水而中毒。
8月2日一大早,老任在江边看到了自己养的几只野鸭和野雁,它们有的在水中嬉戏,有的趴在江边休息。回到江边临时搭建起来的塑料棚后,老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:“这两天,我的心一直悬着,现在终于落了下来。”
马东奎的隐痛:被五年前的阴影笼罩
松花江面出现化学原料桶后,紧接着吉林市便停水近两个多小时。整个吉林市的百姓都像老任一样担心江水被污染,很多人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冷静,因为他们已经在2005年的那个冬天被吓怕了。
在吉林市龙潭区湘潭街吉化三中附近一居民区,马东奎正在自家房前洗衣服,自来水管流出来的水的颜色十分浑浊。
这里距离松花江最近只有1.6公里,周围遍布了吉化公司的企业。
马东奎并不是吉林市区人,他老家在磐石,2002年随妻子一起来吉林市打工。对于吉林这个自己生活多年的城市,他对松花江的感情像当地土生土长的人一样亲。
当记者询问马东奎关于江面上突现化学原料桶的事时,低头洗衣服的他突然仰起头来,盯着记者看了足足十多秒,随后又低下头继续搓盆里的衣服。
马东奎不愿与记者多谈,只是小声嘀咕着:"市政府不是说了吗?江水没有被污染。"
邻居老林手里提着一箱纯净水,匆匆忙忙走了过来。
"政府不是辟谣了吗?不是辟谣说江水没有被污染吗?你怎么还买这么多纯净水?"马东奎问。
邻居冲他摇了摇头,说:"你信啊?只对水的酸碱度进行测验,就说水质没被污染?怎么不公布其他几项的检测结果呢?还是等这阵子过去,再说吧……"
随后,马东奎又低头洗衣服。大约过了十分钟,他突然撂下了手中的衣服,深深地叹了口气:"实话给你说吧,我不想给你说太多,是因为我们也有苦衷。"
马东奎告诉记者,自从2005年吉林石化公司双苯厂发生爆炸事故后,松花江水被污染,位于下游的黑龙江人对他们意见非常大。但他认为这其中很大责任在于当地政府,老百姓哪个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河能健健康康的。
经历过2005年的江水污染事件后,吉林市的老百姓们对于外界谈论的"污染"话题变得谨慎起来,他们不想让外地人觉得松花江"没有安全感"。而在他们自己眼里,松花江水质的任何风吹草动,都会让他们分外紧张。
事故发生的第二天,政府部门发出公告,证明江水并没有受到化学原料桶的污染,停水是因为电力部门抢修线路造成的,但当地很多百姓对这种公告并不轻易相信。
事故发生后,家住船营区长春路附近的张连霞,老两口每天做饭都用纯净水。7月30日,看着家里的自来水慢慢变清了,老伴想接一些水洗菜,张连霞对着老伴一顿责骂:"你忘记五年前苯胺爆炸了?你不怕中毒,我还怕呢……"
张连霞怀疑江水被污染有她自己的想法,几分钟前,她刚从网上看了一些化学原料桶在江面上爆炸的视频。她和老伴商量:"都说江水没有被污染,但想起几年前那次污染事故,心里就不踏实。"
在龙潭区南通路附近一家宾馆的餐厅,由于担心水质被污染了,连日来前来就餐的客人非常少。
7月30日晚6点半,老板张远收拾好餐桌上仅有的一名客人的碗筷,自言自语地抱怨了几句:"新闻上老说水没有被污染,谁信啊?那些领导怎么检测完水质就算了呢?有胆量的,来喝几口我家的自来水,即使是作秀,也能安稳一下人心啊!"
由于吉林处于松花江上游,生活在下游的黑龙江省人对吉林人满腹牢骚。在互联网一吉林论坛里,哈尔滨人邵先生留言道:"我就是哈尔滨人,强烈抗议松花江上游建化工厂。吉林化工厂污染松花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好几百万人都要饮用松花江水,但吉林偏要发展工业,而且是有污染的化工业,这不是毒害老百姓吗?"
母亲河的尴尬:"上游配方,下游吃药"
走在昌邑区松花江南岸,造纸厂、水泥厂、钢铁厂等大型重工企业一字排开。而向江对岸望去,一根根矗立在居民区不远的烟囱,时刻提醒着初来乍到的人们:这是一个化工城!
吉林市目前拥有人口450余万人,仅市区就有250万人。而呈反"S"形穿城而过的松花江,为这个城市提供了广阔的水源。作为国家"一五"计划的排头兵,吉林市凭借其传统工业基础,化工企业几乎遍布在沿江每个角落。全市工业资产和税收的一半来自化工产业,其中中石油吉林石化公司是上下游化工产业链的核心。
在松花江畔,记者碰到了一位名叫韩彦波的老人。他曾经在吉林石化公司做过宣传工作。
韩彦波指着江北龙潭区的一根根烟囱,说:"那边基本上都是吉化的企业。"
韩彦波从部队转业后被分到吉化公司工作,对这个工作了大半辈子的企业怀有深深的感情。
50多年来,吉林市化工工业发展,也带动了当地经济指标不断提高。2009年,吉林市化学工业循环经济示范园区实现地区生产总值256.86亿元。
"因为化工业,我们老百姓的腰包也鼓起来了。"但2005年11月13日,也正是他工作的公司发生了苯胺爆炸事故,造成化学物质泄漏,污染了松花江。
"这条母亲河哺育着黑龙江、吉林两块黑土地上的民众。沿江两岸生活着数以千万计东北百姓,但四五十年前,因为我们的无知,在上游甚至是在沿江两岸开办建设了诸多的化工厂,曾经使江水污染得面目全非,严重超标,松花江成为国内严重污染的内河之一。"韩彦波感叹道。
由于吉林市地处松花江上游,位于下游的哈尔滨老百姓便为此编了一句话:"上游配方,下游吃药。"韩彦波说,在四五年前,哈尔滨的老百姓还把这条松花江形象地比喻为"松花沟"、"臭水泡"。
当然,吉林市政府为了解决化工企业污染问题,也下了一些工夫,仅吉化园区共关闭98套技术落后、污染严重、缺乏竞争力的装置。据当地百姓介绍,位于江边的水泥厂、钢铁厂等企业也将搬离市区,到周边工业区去发展。
然而,对于此次发生化学原料桶被冲进松花江事故的永吉县经济开发区,韩彦波觉得相关部门规划方向有些"不对头"。他说:"永吉县口前镇处于坝下方,两边是山,在泄洪区上发展化工企业,难道没有考虑到水源污染的问题?口前镇那个山沟子根本就不应该是化工业扩张的方向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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