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炜
当年上托福课,课间休息时,就看见我们的老师坐在那里读书,他捧着的是一本《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》,老师说 ,这词典不过七八万个词条,慢慢看总能看完。那时候网络还不怎么流行,手机也不普及,我的书包里总背着一本《牛津初阶 双解词典》,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,后来我又背了一本《牛津中阶双解词典》。再后来,我的手机下载了词典软件,遇到不认 识的词就用手机查,电脑上也有金山词霸、灵格斯翻译等一堆词典,有不认识的字用鼠标一划,词义自动浮现,没有例句,解 释极简明。再也不用翻厚厚的词典了。
互联网上每年都有新词汇涌现,我们的社会生活中也不断有新词汇涌现,每年,“牛津英语词典”收录了什么新词, 都值得媒体报道一番。有的词非常之难——wardrobemalfunction,这是“走光”的意思;有的可以望文 生义frenemy——这是“友敌”,是尽管不喜欢,但表面上仍表现得很友好的一种关系。有的非常热门,如“呜呜祖拉 ”,有的非常冷僻,如“冷药丸”。2007年,WIKI一词选入“牛津英语词典”,词典主编说,我们一般要花几年的时 间来追踪一个词、考察它的起源,WIKI原本是夏威夷的一个词,后来成为互联网的一个概念,完全有资格入选“牛津英语 词典”。这里所说的“牛津英语词典”,也就是简称OED的那个,十二卷本,目前正在进行第三版的修订。
最近有消息说,修订完的OED也不会再出版纸质的印刷版了,现在OED的网络版每年的订阅费是200多英镑, 一套实体的词典售价是700多英镑,一家网络词典Wordnik的创始人说:“我想让我年幼的儿子把纸质词典看作像八 轨道磁带一样的老古董,一种因为用处不大而消亡的形式。”按照《OED的故事》中所记载,当年OED的编辑就采用过“ 集体智慧”这个方法,词典的例句是个复杂工程,需要极大的阅读量,编辑者100多年前的办法是征集“志愿者”,谁愿意 读书,为词典提供例句都可以报名参与。“一支庞大的部队将手拉手地布满这个岛国,他们将拉开一面大网,把一切英语文献 都收罗在内。”当年的办法是书信来往,编辑们要搞清楚一个纺织方面的术语,必须写信向纺织业的专业人士请教,为搞清楚 一个安达曼群岛来的一个词汇,必须写信给当地的政府部门。这是一个全球化的工程,OED从开始冒出编辑的想法,到第一 册刊行,用了20多年的时间,如果那时候有互联网,主编先生肯定会利用互联网。
动念头编辑词典的人,大多包含一个野心,那就是“穷究一切色法”,从当年凭借一己之力的约翰逊博士,到OED 的早期编辑。我们的皇上也下旨编过字典,编过“四库全书”。还有一种人,想通过阅读“穷究一切色法”。萨特小说里有一 位,好像要立志读完图书馆里所有的书,日复一日地读到了L开头的。现实中的确有人,读完了全套的“大不列颠百科全书” 。百科全书和OED,实体书能够看到其体量,不论是十二卷还是四十卷,都是“有限”的,读完一套书,也许要用十年乃至 三十年,但你可以估算出其限度,而网络上的东西是“无限”的,我还没听说谁打算浏览维基百科的全部网页,互联网给人的 感觉是“海量”的,也就从一开始就打消了你“穷究一切”的念头。
牛津大学出版社当年出版OED时,泰晤士报的记者这样写道:这是自印刷术发明以来,任何一所大学、任何一家出 版社都不曾承办过的最伟大的工程。如今,牛津大学出版社的老板说,字典词典的市场正在以每年10%的速度萎缩,OED 网络版每年有200多万人查阅,而1989年修订的新版本20年来不过卖出了3万套。我10年前买了一套20本的中文 版“不列颠百科全书”,一直打算有朝一日,将它通读一遍,变成一个渊博之人,10年来发现,我查阅它的需求越来越少了 ,它仅剩下装饰作用,在书架上最高的那一排。后人在回顾2010年时,肯定会注意到IPAD的出现,肯定会注意到电子 书市场的风起云涌,但还有一种细微之处难以求解——那就是我们对知识、文化、书的看法,发生了一点儿变化。怎么变的? 每个人自有各自的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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